半个月亮◎韩宗夫◎半个月亮
传说一个人死了,他的灵魂 就会化做一缕轻烟,径直飞向九霄云外 死,是世间唯一的公平 尽管人人自危,但那一天迟早会来 谁也猜不透命里的劫数 是在哪一天?如果来得特别突然 也就无法留下遗言 连措手不及的机会都没有 一切就结束了。 而灵魂,却刚刚苏醒 多年来,它一直寄居在我的身体里 昏昏欲睡,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谁上台、下台,谁在为空虚的肉体执政 似乎与它无关 那晚,它从你温热尚存的身体里 挣脱出来,像一名越狱犯 先在房间内逗留、巡视(恋恋不舍啊) 几分钟之后,便从敞开的南窗户 飞走了,逍遥奔向天外 你生前有个愿望,就是到月亮上看看 你知道那是异想天开 但灵魂,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 它要代替你,赶赴月亮上 抱住月亮,亲吻月亮 只因月亮太圆、太大,它只抱住了 半个月亮,另半个月亮,透过大气层 把冰凉的月光 洒在了你冰凉的躯体上 ◎9月1日秋风不兴 是夜—— 秋风不兴,波澜不惊 天空中浑浊不清 月亮的去向不明 池塘,拦不住过往秋风 秋风,出师未捷身先死 它死于无常。那个提着灯笼走的人 仿佛提着秋天的心脏 迈着秋风一样的步子前行 他的心脏,比灯花跳得还快,仿佛 就要跳出自己的喉咙。 一片生的舞台,波澜壮阔,到处都是 怡人心灵的风景; 一片死的战场,呐喊和厮杀之声 不绝于耳,血光之灾跃然纸上 深夜未眠的小妖 它妖冶的、美丽的身体 如同一缕变形的空气 在黑暗的大地上穿行 野外,一条呼啸的乡间公路 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,无情地 插入远方,劫走了秋风 子时,我的庭院空旷 时而有莫名的香气袭来 借助云层中泄露的月光,我看见 黑暗中的蔷薇 又自我拔高了一次 ◎编钟 听见编钟的声音,我就醉了 为那些有情的草木,衣衫褴褛的先民 为礼仪,为社稷,为皇天厚土 为音乐的鼻祖,为青铜的母亲 为所有盛开的花朵,和零落泥中的花瓣 我必须有此一醉 那位系头巾的男子,他敲击编钟的动作 我喜欢;他演奏的声音,我喜欢 他是在用男人的方式演奏 他在敲击他健壮的肺叶,他在用 他贵族的教养演奏,他在用他雄性的 激素演奏,他的压抑被释放; 我同时也喜欢 那位风一样的女乐师,她仿佛在用 她美丽的发髻演奏,用她佩戴的 玉佩和绫罗敲击,用她夺人魂魄的双乳 驱散离乱的空气 她的阴柔之美四处荡漾,青铜的声音 使三月的池塘怀春,莲叶田田 莲苞脱俗而出。 当然,我也有从制度和礼乐中 醒来的一刻,那时编钟全部隐于地下 青铜的声音,在天空中自由飘荡 ◎催眠术 你的笑容是灿烂的,灿烂而空洞 没有到站,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 你的声音,游离、不着边际 飘在半空中,像一团干燥的棉纱,无法擦拭 比你更高一点的天空 你的饭量在减少,你的体重反而在增加 因为喝水,你不停地水肿;因为登山 你不停地结石。你反复地 从山顶上跳下来,落入水中,你是幸运的 水的浮力拯救了你 你不停地空想,使你真实的思想减轻 你洁癖多多,使你遗世独立的身体 基本处于无菌状态 你智谋多端,你大智若愚,像一个子虚乌有者 在乌有之乡,你彻底剥掉了自己的 画皮,眉影、睫毛、假牙、胸垫 以及肚皮上的刺青,这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终究会离你而去,最后只剩下人性的芬芳 散发出迷人的香气,使人昏昏欲睡 从而进入一个盛大的梦境,我试图从中找回 你丢弃的那件 逝去已久的生活的躯壳 尽管已无可能 ◎度过一个萧瑟的下午 真实的生活不会在一个萧瑟的下午 顺利还原。那些难以逾越的高墙 费尽心思的思量,终于露出了兔子的尾巴 一月没有边界的风,摔打着,自虐着 目瞪口呆的牲畜也只好口呆目瞪 如果生活真的被还原,牲畜也可以发言、骂人 黄昏飞来的鸷鸟,只能借助黄昏的力量飞走 带走日光,黑夜本身就是黑的 孤独的绿篱,暗藏着一簇簇燃烧的火焰 穿过乡亲庭院的火焰,也穿过我的耳朵 夺路而逃。看门的栗大爷,一个萧瑟的下午 正从你把守的大门夺路而逃 ◎房顶上长出了瓦松 官人,你来看,我们的房顶上长出了瓦松 它就像猫的尾巴,在高处,注视着我们 这几日,我们的行为是否异常 我们的爱情,是否比从前更加难舍难分 温故而知新,是瓦松所不知道的道理 白天,它一直这样直立着,仿佛在说:我是松 夜晚,它左右摇摆,无法移步,心生怨尤 而在官人看来,瓦松是我们一家的镇宅之宝 是家业兴旺的护佑者 只需热爱着主人,但不能代替主人 ◎隔世的手 你在那边生活的还好吧?是否有 疾病、房贷、生计的压力 但见你的身体很轻,像一股蓝色的烟缕 你无需坐飞机,就可以飞来飞去 着实令人艳羡 而我们仍需要乘坐汽车,穿越在 无尽的灰尘中。如果停下来静立片刻 身体就会被厚厚的尘土覆盖。 这些都不是你所关心的,你唯一的愿望 就是守住自己的灵魂 免得它四处颠簸,重蹈覆辙 前生守不住的东西,来世也要守住 不要让它们空气一样流走 并非我真的要打扰你,你伸过来的手 已经被我紧紧抓住,你缺少的 无非是一堆温暖的骨血,外加一具 空空的皮囊,这世间 没有一件适合于你。在澄明的天界里 你与大地、天空、植物,零距离接触 你像空气一样缠绕着它们 让它们的枝叶和毛孔无限舒展 你说,活着 无非就是一个从有限到无限的过程 就是一个从有到空的过程 你生活在空中,在等待着什么 我生活在欲望之中,到头来依然两手空空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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